Suspect X (2008) 神探伽俐略

首先應該一提的是,此片的原名是《嫌疑犯X的獻身》,發行者為配合電視劇,沿用電視劇名,以免觀眾不知此片是伽俐略系列,是無可厚非,但原作榮獲五項日本推理小說及文學獎,是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的最高傑作,也是日本推理小說的重要作品,書名具有深意,不應忽略,而故事內容的層次也遠比電視版的短篇故事高,不應簡單地僅僅把此片視為電視版的延續。其實短編原作的書名叫《偵探伽俐略》,電視劇名則直接叫《伽俐略》,並無將角色神化之意,香港冠上「神探」二字,放諸電視版還可,但放諸此片則未免誤導,讓觀眾以為此片是像電視版一般帶喜劇色彩的簡單推理劇。相反,此片不單是結構嚴謹的本格推理,寫人和情也深,而且透著絲絲悲情,比電視版嚴肅認真很多。

大家在電視版中看到的伽俐略,其實和原作相差甚遠,一言蔽之,電視版的編劇把湯川學(福山雅治)這個人物漫畫化了。在原作中,湯川學沒有口頭禪,並非精通各種運動,沒有在推理時用算式計算,也沒有在推理後擺出托眼鏡的手勢。誠然,這些加插的「特點」,的確令電視觀眾印象較為深刻,令觀眾對此人物更覺有趣,令電視劇更為流行,間接令更多觀眾入場看電影版,讓更多平時不讀推理小說的觀眾接觸到這部上乘的推理大作。但是,這種漫畫式、甚至近乎超人變身式的手法,與電影版故事的基調格格不入,看此片前我一直擔心編導將這種手法「照辦煮碗」,破壞了故事的感覺。結果是我的擔憂是多餘的,雖然編導與電視版相同,但他們在電影版中的手法相當收斂,甚有分寸,電影中並無計算或擺甫士的鏡頭,而且相當忠於原著,拍出了原著的神髓。新加的戲主要只有兩場:一、開場時湯川學做實驗給内海薫(柴咲幸)看,出人意料的大爆炸,先聲奪人,主要是讓男女主角先出場,介紹人物給可能沒有看過電視版的觀眾。二、石神(堤真一)與湯川登山,這場戲道出石神自首前的心境,同時製造石神可能對湯川不利的危機感。這兩場戲都加得合理,能發揮到預期的效用。

原作結構之佳,就如戲中石神對數學解題的追求──美。它沒有複雜難懂的詭計,但佈局巧妙,一層又一層的誤導,一次又一次的意想不到,最難得的是,解謎過程不是單純的技術性解說,而是結合了對犯人動機的心理描寫,令人不禁動容。數十年來,多少推理小說作品企圖把犯人動機變成有血有肉,而非一般的金錢或復仇,但鮮有作品真的能夠感動人心,本作是極為可貴的異數。在本作之前,伽俐略系列一直是短篇,反而東野筆下還有一個叫做加賀恭一郎的人物,曾在多部長篇作品出現過,東野不選擇他而選擇湯川學,是明智之舉,他除了看到了天才物理學者對天才數學者的鬥智趣味,主要還是看到了理智與感情的鮮明對比,加上東野原本就擅長的推理,令原作攀登上推理小說前所未有的高度。推理小說迷不可不讀原作,同樣地,電影迷亦不應錯過此片。

演員方面,堤真一的精確演出,非常出色,他把石神這個人物活現在觀眾眼前,令電影版的石神甚至比小說的更令人惋惜同情。福山雅治表現平穩,柴咲幸則無甚戲可演,因為原作中本來並沒有内海薫這個角色的哩,大概是製作人認為一男一女的組合更能吸引觀眾吧。(原作中湯川的搭擋是草薙,即電視劇中被調職所以把湯川介紹給内海那個刑警。)從很多細微之處可以看出,日本的製作人對一部電影的計劃考慮得非常周詳和全面,我相信整個計劃都始於這部長篇小說,為了把它改編成電影,他們先拍電視劇(第1-10章),再拍特別篇(第0章),還特地在特別篇中的回憶劇情裡讓石神出場,最後才拍攝電影。在日本,東野圭吾更同時出版了兩本伽俐略系列的新作,分別為短篇集《伽俐略的苦惱》和長篇《聖女的救濟》,而内海薫在《伽俐略的苦惱》的第一個短篇中正式在小說版登場。所以,電視劇或電影的續篇可以預期,伽俐略迷引頸以待吧。

Cape No.7 (2008) 海角七號

《海角七號》的海報把電影包裝成一男一女的愛情片,但其實此片比想像中熱鬧很多,它無疑是愛情片,但不止一男一女,而是幾乎所有主要角色皆有各自的愛情線,是一齣多線的愛情片。從另一角度看,電影的主線也可以不是男女主角的愛情,而是男主角對理想的掙扎,也是導演的夫子自道。電影中阿嘉(范逸臣)失意於台北樂壇返回家鄉,對音樂由放棄到重拾,最終在台上演出成功得到大眾的認同,這大概也是導演在影壇的寫照和期望,而他的期望真的實現了。

男女主角的愛情線,如果把它從枝葉繁多的劇本分離出來,過程其實很簡單,不算曲折或浪漫,二人由對立到上床,主要是靠阿嘉看到醉後的友子(田中千繪)柔弱引人憐惜的一面,二人關係的建立稍嫌不足。但這條線的結局如同日劇般討好,阿嘉公開向友子示愛,而友子感動接受,令不少觀眾大為感動。結尾樂隊演出這場高潮戲寫得很好,它是很多條線的總 payoff,戲劇力量很大,但就男女主角這條線而言,基本上它仍只是常見的「當眾求婚」式場面設計而已。除了這條主愛情線,劇本中還有多條副愛情線,例如鼓手喜歡上「老公未死」的老闆娘、低音結他手馬拉桑和酒店少女漸漸成為一對、交通警結他手思念妻子的深情等,當然還有信中那段六十多年前的日本教師和友子的愛情。再細微一些的話,更有阿嘉的「父子情」,甚至對酒店清潔員(林曉培)過去的感情事的側寫。全片真的是充滿了情味,編劇(即導演)雖略微貪心,但好在他駕馭劇本的能力頗高,每一條線皆能兼顧,雖然片初因為眾多人物出場而有點散和胡鬧,但多條線逐漸交織匯合,戲味便出來。

片中寄到「海角七號」的情書,都是通過畫外音或配合輪船上的畫面讀出,其內容給人印象不深,雖然其中也有巧思(例如七日的航程、七封情書與海角七號和七色彩虹互相呼應,兩個友子同名但處境相反),但加插在片中的 timing 不是很漂亮。也許因為資金所限吧,如果能夠把這條線也能拍成敘述日藉教師和友子的往事的畫面,並且用較能溶合的剪接把這條六十多年前的故事線與現在故事結合和對照,則可能效果更佳。

至於本片為何在台灣如此受歡迎,大概就是因為那份濃濃的親切感吧。此片的台灣味,家鄉情懷,濃得化不開,儘管我們香港觀眾未必能夠完全明白,但也能透過電影確切感受得到。片中很多事物,例如混雜的語言(台語、國語、日語)、懂說日語的老台灣人、只懂台語不懂國語的台灣人、日本少女、日本歌星、甚至日本漫畫(連茂伯也懂戲稱染了紅髮的鼓手是「灌籃高手」)等,種種都透露出台灣與日本的藕斷絲連,以至台灣人對日本人愛多於恨的感情。日本佔領台灣多年,但電影基本上沒有說日本的壞話,戰後日人乘船撤離,岸上的人是依依惜別,日本教師也被描寫成情深愧疚。不過,此片成功,與這些台日因素無直接關係,說到底,始終還是歸功於那些充滿「愛意」的劇情和親切如街坊的人物。本片的藝術成就也許不如候考賢、楊德昌和李安的電影,但它也絕對是好片,值得捧場,也是值得我們香港電影參考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