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cific Rim (2013) 悍戰太平洋

若要仔細分類,此片可歸類爲怪獸片。這裡的「怪獸」不是指那些荷李活電影經常出現的異形生物,而是指那些像哥斯拉般龐大,經常踐踏城市的外星生物。眾所周知,這種片種在日本由來已久,首部《哥斯拉》電影,早於1954已出現。日本稱之為「特撮」(特攝,即特殊攝影)片。此片其實就是把荷李活的尖端電腦特技應用到特撮片的產物。然而首次作出相似嘗試的並非本片,而是1998年的荷李活版《哥斯拉》,但該片是失敗之作,只能視之爲《侏羅紀公園》(1993)的衍生物。而近期較接近的嘗試就是《變形金剛》系列,商業上它非常成功,但論内容除了第一集還有點新意之外,實在乏善可陳。最重要的是,它源自動畫,不是特撮片,它也沒有怪獸,反派是同類。此片之所以意義非凡,就是它是如假包換的「機械人打怪獸」電影,是那些陪着我們長大的日本特撮片的真正荷李活電影版。對於這項事實,編導無意掩飾,反而處處作出明示,例如怪獸沿用日文Kaiju及女主角真子(菊地凜子)來自東京,均可視之爲向日本特撮片的致敬。

「機甲獵人」(Jaegers) 的設定,明顯亦與《新世紀福音戰士》非常接近,同樣須要駕駛者與機械人同步,駕駛者亦同樣地會受到自己的痛苦記憶所擾,連駕駛者的服裝也相似。機甲獵人需由兩位駕駛員同時連接來操作,本是《新》所無,但巧合地亦再《新》的最新劇場版《Q》中出現。所以我相信看此片看得最牙癢癢,可能就是《新》的作者庵野秀明。明明是日本人早已有的意念,日本自己卻沒有足夠的CG技術去實現,反看着別人漂亮地重新包裝變成美國產品出口,心中必定不是味兒。試想一下,如果日本擁有與荷李活同等的CG技術,日本影壇當能再放異彩,單是想像鹹蛋超人在東京街頭決戰怪獸,便已教人期待。真人版的機動戰士高達或福音戰士,也必會令粉絲瘋狂。

《新世紀福音戰士》破格之處,在於男主角是一個消極的少年,他駕駛戰士的原因,並非全心爲了保衛人類,非常反英雄。這種非主流的設定,當然不容於荷李活的商業大片,編導當然把它「糾正」過來。這樣一來,角色正面了,卻也平凡了。男主角也爲兄長被怪獸所殺的慘痛記憶所苦,但他所受的影響微乎其微,結果戲份全落在女主角身上。真子能文能武、尊師重道,雖想報家人遇害之仇,但始終未獲機會,終於得到允許,卻又遇心理障礙,當然更少不了和男主角漸生情愫。相當立體,是個好角色,菊地凜子非常幸運。不足的是,當她臨危受命,再度披甲上場時,編導卻沒有好好地交代她如何戰勝心魔。

若按編導對真子的設定來看,機甲獵人決戰怪獸的地方,應在東京灣而不是在香港,因爲真子是在東京遇襲並留下心理創傷的,她理應在同地站起,克服恐懼、擊敗怪獸雪恨。但編導卻竟然將地點設爲香港,原因也許是香港的夜景和中國市場吧。作爲香港人當然感到榮幸,可惜片中所見的香港,卻是個無人之境(東京也不能倖免),只是一個大型的佈景。唯一有人的街道,卻仍然不脫荷李活拍唐人街的感覺,令人啼笑皆非。基斯杜化路蘭拍《黑夜之神》時,就真的來香港取景,不會移花接木,弄到不倫不類。

機甲獵人需由二人駕駛,是個聰明的點子,兄弟/父子/男女之情,皆因此得以展開。雖然並不深入,但在這類以特技爲主的電影中,已是兼顧周全。運用得最好是男主角進入了真子的記憶,了解到真子的身世和恐懼,同時又交代了她與上司的父女關係和上司曾是駕駛者的背景,可謂一石多鳥。事實上,劇本還有不少聰明之處,是同類片中的佳作,比起《變形金剛》系列只有停不下來的動作,好太多了。當然,劇本也有很多不足之處,例如很多地方都通不過「空想科學」的驗證,但太認真便難以欣賞此類電影了。論新意對日本和香港的觀眾來說很少,但它奇妙的地方就是能夠把日本特撮片的舊元素高明地結合到荷李活的電腦特技片中,從而同時把兩類片都更新了。按此模式,荷李活特技片還大有作爲。鹹蛋超人、三一萬能俠、鐵甲萬能俠等,全部都可以東山再起了。

Midsummer’s Equation (2013) 神探伽俐略2:真夏方程式

看過原著,知道它的好壞,不抱過多的期望進場去看此片,結果是比想像中好,而且比不久前上映、同樣是東野圭吾原作的《白金數據》好很多。編劇福田靖的改編和導演西谷弘的技法還是不賴的,不能超越前作《嫌疑犯X的獻身》,是先天性問題。《嫌》是東野的代表作,連東野自己也未能超越。但他求變的心,是宣之於口的,在小説的後記中,他自己説明了如何想寫出與前作不同的氛圍。目的是達到了,但喜歡與否,便要看讀者的喜好了。就我個人來説,不算喜歡。湯川學(福山雅治)主動調查案件,還關心到加害者的家人,就令他和東野另一系列的主角加賀恭一郎之間的界線模糊了。當然,這條界線的模糊,與故事本身無關,但對人物的描寫和作品的風格,便有較大的影響了。現在這個故事若由加賀恭一郎上場,也無不可,就等於失去了湯川學這個人物的獨特性了。

撇開原作的因素,編導其實是保持了前作的水準的,結構扎實完整、敘事流暢簡練,感情甚至比小説更感人。東野是編故事的高手,尤精於故事的概念、意念的創新和敘事的結構。但他畢竟不是個文學家,文字並非他的強項,所以看小説時,難免對於人物和景物的形象有點模糊,不是日本人,難以憑空想像。但經過導演的形像化,一切就變得很有實感,例如那座小旅館「綠岩莊」,具體地呈現眼前,比原著更有說服力。編劇也把川畑重治(前田吟)和川畑成實(杏)這兩父女寫得比原著更有血有肉,前田吟和杏的演出亦應記一功。

東野早於1999年便自己説過,「儘管能譲他們驚奇,我的小説絲毫無法令他們感動」,他寫的早已不是狹義的推理小説,而是致力於能打動觀眾的小説,推理反而是次要的。所以我說「神探伽俐略」的「神探」二字是不好的翻譯,因爲會誤導觀眾,令他們帶着錯誤的期望進場,台灣譯作「破案天才伽利略」亦有相同的問題。電影完場時,我身後幾個青少年便爭着説他們一開始便猜到了什麼云云,但是如果他們沒有感受到劇中各人的心情,他們並沒有真正明白東野的用心。《嫌》最好看的地方,亦非其新穎的詭計,而是它所描述的不求回報的犠牲精神。這個道理編導當然不會不明白,在此片中,他們甚至比原著更早便透露了端倪。一開場便是16年前的命案,然後便是成實與母親的對話,這場戲雖也有誤導觀眾的成份,但也揭示了部分真相。到中段,湯川更直接向警方道出兇手的名子。所以,此片並不是誰是兇手式的偵探劇,而是與《嫌》一脈相承,是描寫一個人如何爲所愛的人犠牲自己的悲劇。不同的是,《嫌》説的是愛情,而此片説的是親情。

今次這個故事比較特別的地方,就是道出了一人犯罪,如何把家人牽扯進去,如何把他們的人生「嚴重扭曲」的事實。16年前的那宗命案,將兇手以及其家人的人生徹底改變,連兇手在內,被牽連者多達6人。最無辜的,當然就是那男孩恭平,他是惟一一個完全不知情者,卻被捲入了命案的核心。若處理得不好,悲劇說不定還會因此而繼續演下去,所以連一向置身事外的伽俐略也不能不插手。湯川對成實説,如果恭平來問,希望她不要隱瞞,告訴她真相,然後譲他自己決定怎樣做。這就是東野想説的話,一個人犯了錯,別人替他隱瞞,只會扭曲了他的人生,更會連累他人。帶着罪疚活下去,只有痛苦。惟有贖罪,才可以好好活下去。惟有好好活下去,才可以贖罪。

親情,是東野近年努力經營的範疇,他有不少作品都以此爲主題,沒有一本説得上是劣作,更偶有佳作(如《新參者》),但有時也不免看膩。《嫌》之所以鶴立雞群,就在於它所描寫的情感,以及其犯罪手法,皆是與眾不同,兩全其美地地結合了推理小説和大眾文學。可惜的是,這種美妙的化學反應,至今還未再次出現,能夠説可以媲美《嫌》作品還未被寫出。那麼,可以説東野在走下坡了嗎?我卻認爲不是,只是東野近年大紅,產量增加了,質量自然難以維持在高位。我相信如果他能減產一些,必能再寫出傑作。至於伽俐略系列,目前還未拍出的作品只剩下兩個短編,所以,我們最多只能期望有一個特別篇,若要看第三季的伽俐略電視劇和電影,恐怕便要多等幾年了。